手可摘星辰

【最绮】河神娶亲

钓鱼佬绝不空军,钓不到鱼,就是河神我也敢钓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绮罗生得罪了玉阳江新来的河神,成为村里众所皆知之事。

玉阳江畔的村民世代捕鱼为业,绮罗生也不例外,可不久前开始,但凡是他垂钓捕捞之处,却是连鱼影子也瞧不着一个,这在从前可前所未有。 因其他村民并未遇到此事,众人起初也只道是他时运不佳,不料,某日里,一老道经过时看出端倪,掐指一算,对绮罗生叹道:“君着红尘相,何碍世外人,这番恐得河神息了怒,方可回归如常。”

绮罗生早已有所猜测,听了老道这话,知是应了心头所想,反倒一笑:“想来是前些日子不慎开罪了河神,罢了,我这几日便远远遁去,不惹其心烦便是。”

他说完,将渔具借于交好的村民,从画舫里取了柴刀,上山砍柴去了。至于别人问他究竟如何开罪的,绮罗生却是避而不答,只笑着摇首。

绮罗生这边看似是服了软,却也脱了身,反而是流言里的另一方心中越发不满,整日里怏怏不乐起来。

撂了筷子,最光阴挥了挥手,让苦着脸的虾兵蟹将将满桌鲜鱼所烹的佳肴撤下,自己独自游到无人的画舫旁,跃了上去,化作人身,倚靠在船头发呆。

往来的船客,远远观他俊美隽秀,风采见之难忘,想上前结交一番,却被最光阴冷着脸恶声恶气赶走。

他本是北海鲛人族少主,自有偌大家业继承,原不该在此江中被人当劳什子河神,只是年少气盛,偏要出门闯荡一番。游至玉阳江时,见前河神为祸一方,逼着村民献祭美貌处子供其淫乐,便觉怒不可遏,出手将那为非作歹的堕神打杀。

谁知,这一出手动用神力,差点惊动了正四处查找他下落的饮岁。为防被自家唠叨的兄长找到,最光阴这才暂时借着逆时计隐匿在玉阳江中。那前河神水府中精怪本就是依附强者而生,见他法力胜过前河神不知几百倍,又年少貌美,都觉着玉阳江也跟着添了光彩,纷纷主动认其为新主,想随侍左右。

可惜法力高强是真,容貌过人是真,脾气不好惹也是真,最光阴本就受不了族中规矩这才离家出走,见这么一群精怪无时不刻不熙熙攘攘围在身边,更觉不耐,常常命令他们不许跟着,自己游到临近江岸边的水域打发时间。

前几日,他又独自在江里休眠,忽听得岸边一阵吵闹,声音颇为耳熟,细细听来分辨,竟是有人效仿其前河神娶亲仪式。

这些个村民,怎的脑子冥顽不灵,都告诫过无需再行此事,这般竟又如此。最光阴想,再说,以他的地位容貌,何须强纳村野无辜女子,族中早有好些个他躲之不及的爱慕者。

脑海中念头转了几道弯,等最光阴出了水,立于江面之时,岸边便只剩下了绮罗生一人。

绮罗生也是讶然。他性格温柔,不好打打杀杀,前些日子从武道七修学艺归来,本想替乡亲们除了此前为非作歹的前河神,再做回一担柴一篓鱼的渔樵之人,却得知已有人先行一步,却不想对方竟是这么一位看上去桀骜不驯的俊美少年。

见对方面上不悦,思及方才模仿大人娶亲仪式刚被自己劝离的几位幼童,绮罗生心知不妙,正欲解释,对方扫视了自己一番,竟缓缓舒展了紧蹙的双眉,启唇道:“你这人倒有几分姿色,只是我不好此道,你们莫要再行如此荒唐事了。”

被夸“有几分姿色”的绮罗生顿感哭笑不得,只得温声道:“绮罗生并非设此仪式之人,而是同阁下一样,被吸引来此。”

“岂有此理,学着献祭这等恶事,还试图一女二嫁。”又误解了个彻底的最光阴瞥了绮罗生一眼,自言自语道,“想也别想,本神可不似狐族这般淫乱。”

又被认为是狐狸精的绮罗生:“……”

他容貌清艳秀美,年少之时也曾被误认为美貌女子,为惹麻烦甚至远离村舍,居于画舫之中,但叫一位外表如此出众的少年神明来回“调侃”倒是第一次,一时之间,忍不住起了玩心。

“其实,在下不过修过道的凡人而已。”绮罗生手持玉扇轻击掌心,笑得温雅动人,“不过,河神大人是否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呢?”

最光阴不解道:“比如?”

“比如村民摆出仪式,实为想让在下迎娶河神呢?”绮罗生悠然道。

这一言好比惊雷,着实将最光阴劈了个五雷轰顶,他睁大双眼,将绮罗生上上下下看了又看,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,过了好一会儿仍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。

这人若是能灵魂出窍,怕是现在也要惊得上下检查自己哪里会被人错辨性别!绮罗生低头以扇遮面,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。

最光阴见他如此,自然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戏耍(调戏)自己,心中说不出是松了口气,还是恼羞成怒,当即便道:“哼,相杀吧!”

“相杀要有爱才精彩。”绮罗生故作意外,“怎么,这才初次相见,河神大人认为你我已有足够的基础了?”

“你!”这叫最光阴如何动手。若是说不准出言调戏,偏是自己失礼在前,即便出手赢了他,但下不了杀手,保不准还要流传起自己被调戏后恼怒得出手打人的故事。

思来想去,最光阴已没了相杀的兴趣,又心知说绮罗生不过,气得瞪他一眼,变回原形跳入江中,离开之时,还不忘用尾巴狠狠甩了绮罗生一身水。

“如此可爱的少年神明,倒当真是罕见了。”绮罗生拭去面上水珠,哑然失笑。

却说冤仇莫结,路逢狭处难回避。绮罗生本以为经此一事,那少年河神羞赧不已,必然再难相遇,不料仅过了几日,又稀里糊涂有了再相遇的机缘。

月浸江流,微风寒夜,这天意琦行、一留衣前往萧山捉妖,途经玉阳江,见小师弟在此,都起了饮酒的兴致,正是“一生大笑能几回,斗酒相逢须醉倒”,三人饮至深夜,方才散去。 

夜深人已静,唯剩画舫荡开水波之声,绮罗生单手支额,另一支手勾着一壶余下的雪脯酒,卧于画舫之上,百无聊赖,临波照影。

此时月华照水,似鲛绡披于江上船上,叫他不禁想起了最光阴:看得出这少年是鲛人一族,都说南海出鲛绡纱,入水不濡,不知他是否也擅长织绡?

心底想了下对方一脸不忿坐着织绡的样子,绮罗生笑得直摇头,心道以对方的性子,叫他做这等事,保不准会织着织着,抽出刀来将织机砍个稀巴烂。

他这一笑之下,指尖微颤,酒壶不慎落入江中,壶中酒液也尽数付之江水。他不疾不徐伏下上半身,将酒壶捞起,抬首却见三尺之外一条眼熟的鱼尾挣扎着在江面扑腾了几下,随着水中一串气泡,慢慢坠了下去。

怎么这年头鱼也有淹死的不成?绮罗生心中忙道不好,即刻纵身入水,游了过去,将险些溺水而亡的最光阴拐着双肩,拖到了画舫船板之上。

“别人是沦为波臣,你这又叫什么?”他仔细察看少年神色,见他双眼禁闭,只脸上一抹薄红,口中还不断呓语“天塌了”之类的话语,状似醉酒远胜溺水,便猜到这少年可能是中了那壶雪脯酒的招,既放下心来,却也好笑称奇。

雪脯酒入口绵滑甘甜,初时如掺着蔗浆果脯的碎雪,后劲却是厉害,若是初次饮酒,浅酌也易醉倒。但这一壶雪脯溶于江水,酒力几乎殆尽,只可能是少年酒量实在太差,才会有此后果。但面对眼前醉倒的苦主,绮罗生自不可能为自己争辩,他倒也没去细想,值此深夜,少年怎会徘徊画舫如此之近。

“人家那里是萧山之上捕肥鹿,我这里是万里摇船捉醉鱼,也算是胸卷江湖了。”绮罗生叹了口气。

他伸手去探最光阴额头,想拂去贴于额上的湿发,却被捉住手腕,一同倾覆下去。

磕在船板上的那一刻,绮罗生便觉后脑勺传来钝痛之感,可没等痛呼出声,带着水汽酒香的吻已堵住了他的唇。擒住他手腕的鲛人牢牢压在他身上,胸膛相贴,正急切地撬开他的唇齿,欲汲取口中甘美的津液。

最光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明明是正看着深夜宴饮扰民的人生闷气,水中却忽而尝出一丝甘甜,紧接着自己就不省人事。再醒来时,不仅自己已到了画舫之上,一股异样的冲动也跟着从体内升腾而起,使他躁动难安,只想从眼前这人身上得到抚慰。

他哪里知道,这正是饮岁急于寻他回家的原因。鲛人十九岁性成熟,临近二十岁时,更会有一段易感期,若是饮下城中特制的苦元茶,还可抑住情欲之念,可要是饮酒,那情潮便一发不可收,极易动欲。

银白色的鱼尾缠上双腿,将想避开吻坐起的人紧紧裹住,绮罗生挣扎间,手指划过鲛人腹部坚实的肌肉,引来对方一声愉悦的低吟。

意识到自己搞不好在火上浇油,绮罗生赶紧止住动作,放缓了语气:“你醉了。”

他声音如清风拂耳,玉石相击,足以令任何人放下杂念,只想静静听他言语。

“摸我。”最光阴却颐指气使,不管不顾。

绮罗生见他痴缠半天,连衣服也没想到要脱,只知一味索吻,鱼尾不住在自己身上摩擦,求取抚慰,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最光阴此时则已有些委屈了。因自幼被父兄和其他族人宠坏了,他脾气其实极为骄横,轻易听不得他人拒绝,更遑论此时此刻?这委屈越想越深,泪珠竟从他眼中簌簌而落。

绮罗生被落下的鲛珠砸了个劈头盖脸,心里又是好笑,又是微妙地有些着恼,只得想办法先解决了当下的尴尬。

“你不松开手,我怎么摸你?”绮罗生柔声哄他,“让我教你该怎么做。”

最光阴闻言,定定看了他片刻,像是判断这狡黠的人类是否试图欺骗自己,但最终还是乖乖点头,松开了手。

绮罗生在他眉间水钻处落下两枚轻柔至极的吻,最光阴只觉仿佛两片花瓣在那里贴了片刻,激起胸膛中无数蝴蝶乱舞,让他忍不住又想将对方捉住。

“刚刚便算是酬劳。”绮罗生一笑,先抓住他的手,拨开缠在自己腿上的鱼尾,唇舌顺着最光阴胸膛,一点点低了下去。

被对方含住的刹那,最光阴喉头滚动。

他喘着气,低头看向取悦着自己的人类。身侧一颗颗鲛珠流光溢彩,却只衬得对方长发如雪,却又胜雪皎洁。

在难言的愉悦中,最光阴手指轻动,用法力截断了对方一缕发丝,悄然握于掌中。

且看欲尽花经眼,莫厌情多酒入喉。一番云雨何时尽?春夜迢迢。

最光阴醒来之时,已是日上三竿。枕畔余香犹在,只是不见对方人影。

想起自己昨夜临入眠前,迷迷糊糊对对方言及“我乃北海鲛人族少主,你想娶我绝无可能,但事已如此,你要嫁予我,还是可以考虑……”,最光阴红了耳尖:对方昨夜听完自己表白一言不发,莫不是醒来害羞了?

他想着疑问,自己却已连连点头,接着起身将昨夜藏起的发丝收入怀中,掀开帘走进画舫之中。舫内案几上放着备好的早点,十余颗鲛珠也已被人一一捡起,用玉盘盛着置于桌上,时不时随着漂泊的画舫微微颤动,光华流转。

自己虽才貌过人,但娶了绮罗生,倒也不亏。最光阴正在心中暗道,却见玉盘下还压了张信件,写明了留给自己。

难道留了首情诗?他将信件抽出,只见纸上留言道:“昨夜荒唐,实属意外,请无需介怀;婚娶之事,本就笑言,亦万勿当真。另,河神大人吻技之差,远胜于酒量。天道酬勤,望以后勤加练习,盼来年娶亲之时莫叫他人笑话((ᇂ_ᇂ|||))。绮罗生留。”

“绮罗生!!!”据说当日之中,河神大人的怒喝声震四野,连水府的虾兵蟹将也被震得耳聋了至少一柱香之久。

忆起当日之事,最光阴心中犹自愤然。

他想,绮罗生既留下了那封信,估计早已料到自己的报复。只是这人比自己还像鲛人,简直滑不溜手,毁了自己清白还想简单了事,遭到打击报复便欲逃之夭夭,今日非得截住他,说个明白不可。

他正倚在船头等待,口中还叼了根随手拔下的草打发时间,突然发现怀中逆时计发出鸣声,心知除非自家老爹出手,绝无可能相隔如此之遥影响到这一法宝,只得不情不愿掏出逆时计,等着父兄的一顿唠叨。

“有什么话快说,我还有事要忙。”最光阴冷声道。

“怎么,到了苦境脾气见长,在心上人那里受了气,便撒在家里人身上?”时间城主道。

最光阴心中一惊,但想到自家老爹诈自己早非一次两次,又强装镇定起来。

“什么心上人,不知道你乱说什么!”他抱臂皱眉道。

“是吗?前几日夜中,时间树忽显异状,若非我及时替你遮掩,想来如今你的热闹已可由北海传至南海了。”时间城主屈指轻敲桌上茶杯杯壁,“要真是误会一场,我可就解了术法,今后再有什么,也再不管了。”

最光阴暗自咬牙。自他出生以来,便与时间树命脉相连,但凡有危急之况,时间树便也会显示对应症状。只是没想到,易感期也会如此,虽不知异状究竟是何,但自家老爹开口便是心上人,估摸着其他族人若是看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再说,那夜自己与绮罗生仅是……要是做到最后一步,那还了得,不遮掩的话,岂非相当于在族中开启直播。

一想到自己的易感期差点取代狐族淫乱之事,成为三界流传最广的艳闻趣事。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最光阴也是心生后怕。

他终于放软了声调:“还请父亲替儿多加费心了。”

“你呀!”时间城主对自己儿子也是无奈,“既然有了心上人,何不带来让我一见?”

一直憋着话没开口的饮岁也连忙开口:“是呀,万一对方要对你骗身骗心怎么办?”

既然绮罗生想始乱终弃,那也确实勉强算得上骗身骗心。最光阴胡乱点了点头。

“……不瞒父兄,我与他已行嫁娶之事。”最光阴含糊交代完事情原委,“只是一夜过后,对方却留书一封,逃婚了。”

你们这也算行了嫁娶之事吗?时间城主正对自家儿子的单纯无言以对,却听得耳畔饮岁恨恨道:“当真是可恶的狐狸精!”

最光阴想起初见,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大声喝道:“不准你这么说他!”

饮岁:“……”

这下连时间城主也觉得绮罗生真像是狐狸精了。

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。儿子显然已凡心大动,自己和饮岁两个做父兄的还能说些什么。时间城主摆摆手,将一个木质小瓶传送至最光阴手中:“算了,就以此物解你难题。”

这木瓶不过半个掌心大小,最光阴抬手将瓶塞打开,只见里面装着少许无色液体,闻来异香扑鼻,令人心神一荡。他犹豫道:“这是?”

“……此物名为越人歌,人若是将其饮下,三个时辰内必对他人知无不言,言无不真。若是将所爱之人的头发烧成灰,随之饮下,对方便会对饮下之人心生好感。”时间城主淡淡道,“究竟如何用,你自己决定吧。”

说完,不等最光阴回话,便终止了对话。

看着掌心的逆时计和那瓶越人歌,最光阴久久不发一言,亦不知如何动作。

林间郁郁葱葱,绮罗生独自一人行在山里,低头寻着紫苏、荆芥等草药。

那一夜中,他衣衫湿透,又被最光阴缠了大半宿,等对方熟睡之后方才脱身将衣物换去。到底夜深露重,肉体凡胎的绮罗生不免染了风寒,又担心他人问起,只得借口上山砍柴,顺便摘取些草药服下。

日渐西沉,等绮罗生摘完草药,从山上回到画舫,就见被自己狠狠得罪了的河神正提了壶酒,等在船头。

绮罗生当即扭头便往外走,被最光阴先行一步拦下。

“你见了我跑什么?”最光阴怒道,“上次的事我已经想好了,让你捕不到鱼是报复你那夜……欺负我,这次是提酒过来谢你入水救我。大家不醉不休,恩怨分明。”

谁……欺负谁?绮罗生欲言又止。而且,以他的酒量,究竟是谁给了这个人一壶酒就能让大家不醉不休的自信。

“我没怪你让我捕不到鱼。”他看了最光阴一眼,走到船头,指节轻击水面,一条肥鱼已蹦了上来,“我要真想捕鱼,还是有办法的。”

绮罗生拿起柴刀,用刀把将鱼击晕,干净利落地刮鳞剖腹,去骨切片,随即取出葱姜辣椒切碎以热油炒香,和紫苏叶、鱼片一同下锅。盖上锅盖,他想了想,又把荆芥洗净,淋上麻油,和剩下的葱姜辣椒醋拌上。只一会儿功夫,一道紫苏鱼片和凉拌荆芥便已摆在最光阴眼前。

“可惜了,若是加酒佐味其实会别有一番风味,”绮罗生在案几旁坐下,尝了口鱼片,“只是那样,怕你尝不了几口就要醉了。”

最光阴在他身边坐下,亦尝了尝,眼睛一亮,几筷子下去,因受不得辣,拿起酒壶便饮了好几口。

“其实我觉得你挺可爱的。”绮罗生抬眼瞧他,似全然没有注意对方进步神速的酒量,“但是,你作为神明,何必和我这么一个凡人纠缠呢?”

不待最光阴开口,他继续道:“你的酒量不及我,法力、寿命却远超于我。而我会饥会寒,会老会丑,终有一日,我会在深夜里死去,成为你痛苦的劫难。人世间的感情就好比这道菜,加了酒,固然别有滋味,但不加酒进去,只放这些,也未必不可得,不是吗?”

在东陵不笑生等人的话本中,下药这种梗早已被写烂,而神仙爱上凡人的志怪传说也并不罕见。他看得多了,也就觉得不过是人内心多情而可笑的投射。如果爱上一个人,神明便要遭受千劫万险,那还不如高高在上,不受侵染。而没有经历那些,凡人如常度过庸碌短暂的一生,没什么不好,也不必被拿来慨叹神明的牺牲,谁也不欠谁。

他看向画舫之外,雁过斜阳,草迷烟渚,只可惜江岸万千柳丝,仍无法把那漂泊的兰舟系住。

生亦惑,死亦惑,何事总沉吟?古今多少事,一样伤心。

“如果你死了,我会去接你。你生也好,死也罢,只你要逃避一事,我绝不接受。”在短暂的寂静后,最光阴开口打破了沉默,“我们鲛人一族的传说和苦境不同,神并非是因信仰而生的,就像雨水滋润种子,芽叶从泥土中拱出,光落于日晷上,我因而蕴化而生。但自诞生后,我和日月并不相互依存,也不像人间庙宇还需要诸多香火信仰。过去,我也从不懂为何会有神明渴望别人信仰自己,但现在,不一样了。”

“你需要鱼也好,不需要也罢,但我想要你爱我、信仰我。”他缓缓道,“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私心。”

日月长相望,宛转不离心。见君行坐处,一似火烧身。

“……如果劫是这般快乐,那我甘愿受劫。”少年紧紧拉住他的手,以一种笃定的目光凝视他,没有人会怀疑,此刻爱有万难他也甘之如饴,“这也是我对你的信仰。”

人非草木,焉能无情,又岂能,不动心?

默然片刻,绮罗生终于叹道:“……你是不小心喝了吐真剂吗?”

“没有,我本来就打算自己喝的。”最光阴突然反应过来,又忍不住生气,“不过我不像你,会骗人。”

“你确实不骗人。”绮罗生点头道,“但你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没把名字告诉我。”

最光阴登时大窘。

这么笨,拿他怎么办呢?

江雾弥漫的月夜里,绮罗生倾身,给了他窘到脸红的小神明一个吻。

“虽然河神大人好像比话本里的还要笨。”他道,“但没办法,败给你了。”

评论(5)

热度(74)

  1.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